血麒麟双生

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天刚亮(1)

    刚见到闷油瓶的那一年,是1944年。那时候离抗战结束还有一年,我刚六岁。我家住的地方是大山里,虽然总是听说这里打仗了,那里又死人了,但我们因为位置偏僻,就总觉得那些都是外面的事情,我们照旧生活我们的。 

  我六岁时爱到处跑,有时候也和我爹娘一起种田,小孩子活力旺,总有使不完的劲儿,我就缠着我爹带我进山。 

  大山里有很多动物,有的人会布一些钢夹,隔一段时间就上去检查一次。我爹总是怕拿东西夹到人,就从来不布,只是带着我进山拿自己做的土箭去抓兔子,再不就背着个大篓,在雨后采蘑菇。我爹背大的,我就背个小的,是我娘特意给我编出来的,俩人晃晃悠悠的进山。 

  前两天刚下完雨,山路湿滑,我爹就攥着我的手,我俩小心的在泥地里走。刚下过雨想山里味道很好闻,我们一路走一路认着蘑菇往篓里扔。突然我爹就不走了,他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从身后去取弓。我眯着眼睛朝他指的方向看,就见到一直灰色的大兔子正在啃草。我爹经验老道,他快速上弦挽弓,箭嗖的一下就射过去。那兔子实在是大,带着箭跑了好半天,我爹就把我抗在脖颈子上追兔子。 

  兔子越跑越慢,最后远远的就看它跑不动了。我爹开心的把我我放下来,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和我一起朝兔子走过去。 

  我也就是在这时候看见闷油瓶的,他坐在离兔子不远的位置,微微佝偻着身子。他身上的衣服破的要命,还是湿的。我一开始以为是别的什么,就连拽我爹胳膊朝他喊“鬼!鬼!”我爹刚拿了兔子,回头一看,连忙跑过来。这时候闷油瓶抬起头,我才发现这是个小孩儿。他脸上有泥,但一眼就能看出生的清秀,特别好看。他动了动,被树叶盖着的腿露了出来,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他左脚的脚腕被一个钢夹死死地咬着,上面尖锐的刺系数埋在他的皮肉里,一边地上的草丝都沾了他的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哭也不喊,就是静静的看着我们。 

  我爹嘶了一声,放下兔子去看闷油瓶的腿。他蹲下的时候闷油瓶微微缩了缩身子,带着钢夹后退了一点。 

  “你别怕,我爹会帮你。”我对他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但我说过以后,他确实没再动,只是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也去看他,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孩儿,村子里同龄的那几个小孩子长得都很一般,我看惯了他们就以为这世上的孩子大抵都是这个样子的没成想天下还有闷油瓶这种相貌的。 

  我爹让我把着他的腿,我伸出手就感觉他全身上下都很凉,可能是流了太多血的缘故,他的腿在微微颤抖。 

  我爹用几个枯草叶子垫着手指,用力把钢夹给掰开了,闷油瓶立刻就把脚从里面抽了出来。血顺着脚踝一股一股的向下流,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忘了松开他的腿,就那么把着哭了起来。 

  我爹撕下一点衣服把闷油瓶脚踝以上裹住止血,然后仔细检查着他的脚踝。检查了一会儿以后他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命大,没伤到重要的地方。” 

  说完以后他把兔子放进了我的小背篓,把闷油瓶抱进了他的大背篓里面。闷油瓶在背篓里安静的蜷缩着身子,依旧是一声不吭。我爹就这么背着他下山,我在后面一面哭一面跟着,泪水就和止不住一眼往下掉。 

  后来我走累了,也就不哭了。伸手抓住背篓跟在我爹屁股后面继续走。从藤条的缝隙里能看到闷油瓶换了一个姿势坐在里面,依旧是定定的看着我。我小时候就觉得他的眼睛像是要把我吸进去,看久了什么都忘记了。闷油瓶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扣在背篓上的手指。他手上有伤,摸过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有不少疤痕。 

  我们就这样下山回了家。我娘没想到我爹竟然背了个人回来,但他们心善,见闷油瓶受了伤,二话不说去找药,有给他擦身子。我再一次被允许进屋的时候,闷油瓶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衣服靠在墙上,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干干净净的在那里,看着更是好看。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厨房那边的油瓶子发呆,我想了想就偷偷给他起了闷油瓶这个外号。 

  我走过去,问他叫什么。他看了我很久很久,就在我认定他其实是个哑巴的时候,他开口道:“张起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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